观音、弥勒图像与梵天、帝释天图像的关联──读宫治昭《涅槃和弥勒的图像学──从印度到中亚》第二部

在读宫治昭《涅槃和弥勒的图像学──从印度到中亚》第二部之前,恰逢参观故宫博物院策划的“譬若香山──犍陀罗艺术展”。在观展的时候,看到这样一副浮雕(图一)其标示牌上写着“帝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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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左手持金刚杵的图像特征让本人想到了犍陀罗佛传图像中经常在佛陀身边出现的执金刚神(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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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是手持金刚杵,应该如何区分尊格呢?
此外,标示牌上还补充道:“另外,在犍陀罗的雕刻中,王者和行者身份的尊神经常成对出现,比如梵天和帝释天,一为行者形象,一为王者形象,经常在雕刻作品中左右呼应。”这让本人想到在2019年微博上看到的一条分享(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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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果梵天和帝释天分别是行者和王者形像,观音和弥勒也分别对应着刹帝利和婆罗门,那这两类图像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呢?在宫治昭《涅槃和弥勒的图像学──从印度到中亚》第二部中,便可以在其中找到合理的解释。

##内容概述
在书中这一部分中,作者通过古印度尊像中的两个系列以此来把握弥勒菩萨的图像,并在与观音菩萨的图像进行对比分析中考察弥勒菩萨的特征与性格。

第一章 古代印度的梵天、帝释天图像──圣者、行者的形像和王者、战士的形像

作者在这一章中指出婆罗贺摩(梵天)和因陀罗(帝释天)这两位婆罗门教的神祇是在佛教美术中首先出现的。尤其到了贵霜王朝时期中佛传、三尊像、五尊像中都有他们的出现,且大多以一对的形式出现。但是这两个本在婆罗门教中并非同源的神祇,是如何在佛教美术中形成了如此的二神组合观念,而这种组合又如何影响到佛教美术中菩萨的形像。作者在这一章中通过对梵天和帝释天的神格、图像进行了考察,试图来回答这些问题。
首先作者通过从婆罗门教中经典《吠陀》与《奥义书》来分析梵天与帝释天的神格。
在《吠陀》中,梵天是并不具备神格的,最初源自于非人格化的“梵”(指祭祀念诵的真言所具有的咒力、神秘之力,意味着一种绝对的力量)。而在《奥义书》中,“梵”的宇宙创造论被权威化,“梵”被神格化、拟人化,变成为了婆罗贺摩(梵天),成为了一种造物主或者主宰的存在。
而因陀罗(帝释天)在《梨俱吠陀》中的赞歌占据了四分之一,记载了他用金刚杵杀死恶龙获得水源的故事,恢复了宇宙的秩序。具有着充满力量的战士形像和统治世界的帝王风貌。
这两位神祇在佛教美术中作为一对神出现的原因,作者推测也许与古代印度社会种姓制度的确立有关。作为第一种姓的婆罗门继承了吠陀,这其中便包含“梵”,因此可以认为婆罗门是婆罗贺摩(梵天)的后裔。而刹帝利的王族与武士身份,则是因陀罗(帝释天)神格的体现。但婆罗门与刹帝利并非简单的上下关系,在《摩奴法典》中这样陈述道:“没有婆罗门刹帝利就不会繁荣,没有刹帝利婆罗门也不会繁荣,只有婆罗门与刹帝利协力,才有现世与未来的繁荣”。
随后作者通过从孔雀王朝、贵霜王朝时期、笈多王朝三个时期中的梵天图像进行考察,尤其是对贵霜王朝时期的梵天图像的特征进行了归纳:将头发在头顶绾成圆形的髻,或者将卷发束起,或者让散开的头发披在肩上,不戴冠,除了双手合掌之外,多以一手提水瓶。不佩戴装饰物,有唇髭,甚至还有络腮胡。而这些形像又与图像中的婆罗门行者有着密切关系。到了笈多王朝,梵天图像中有了发饰和头饰,基本形式是头发绾成的发髻冠,身上的装饰物随着时代发展,出现了臂钏、腕钏等,不过仍然以行者形象作为梵天的基本图像。
而帝释天的图像在早期佛教美术如桑奇大塔中一般都有敷巾冠饰、项圈和其他装饰物。到了贵霜王朝中则是头戴敷巾冠饰或宝冠,除合掌时之外均以一手(一般是左手)持金刚杵,身上佩戴项圈、耳珰等饰物。尤其是犍陀罗的帝释天图像继承了桑奇的传统,宝冠和金刚杵作为帝释天的主要特征被确定下来。此图像在贵霜朝的秣菟罗,又加入了前额的第三眼和大象跟随的特征,直到笈多王朝,也没有大的变化。只有不同时代宝冠的形态有所变异。在笈多朝以后,印度教美术中骑象已普遍化,头戴豪华的宝冠,以金刚杵为主要武器,王者、战士的形象便是帝释天图像的一贯特征。
作者通过论述古代印度尊像中代表“圣者、行者”形象的梵天和代表“王者、战士”形象的帝释天两个图像系列,从而以此为基础为后面章节中推导这两个系列图像对佛教中菩萨图像的影响做铺垫。

第二章 犍陀罗三尊形式中二胁侍菩萨图像──释迦菩萨、弥勒菩萨、观音菩萨

在犍陀罗图像中,除了单尊的雕塑以及佛传浮雕之外,还有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浮雕图像,那便是由一佛二菩萨衍生出的“净土变相”图像形式。作者通过对主尊左右胁侍菩萨图像的头发、冠饰、持物、印相、装饰物进行类型学分析,将其分为A、B两个系列:
A系列的菩萨,其扎起的头发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头发卷起来绾结,将头发束起分做两股,一股作环状,另一股垂下来;有的两股均作环状,扎成“∞”形,总之是束发式的发型。第二种是头发如同肉髻一样,在头顶绾成圆形的发髻,同犍陀罗佛的肉髻一样都是波状的头发。且仅用连珠发带扎着头发,以不戴其他头饰。头发大多披垂在肩上,也有的头发垂在耳际,非常浓密。
B系列的菩萨,都戴敷巾冠饰,指用布将头部包裹起来,系上豪华的装饰发带,头顶前面有扇形或圆形的前装饰,中间有楔形的卡子。楔形卡子的下端有台状物,常常有细细的连珠饰带由楔形顶端垂向两侧。
此外,不存在左右二胁侍菩萨头发、冠饰相同的情况,主尊都有A系列和B系列的菩萨分别胁侍在左右。
作者再通过现有明确铭文的浮雕作品以及梵天图像,将A系列的菩萨认定为弥勒菩萨,而B系列的菩萨又分为无持物与持华鬘、莲花两类,作者将无持物的类型判定为释迦太子(未成佛),持华鬘类型判定为观音菩萨。
总之,犍陀罗三尊形式的二胁侍菩萨出现的模式为弥勒与悉达(释迦太子),特别是弥勒与观音的组合。同时又以梵天、婆罗门与帝释天、刹帝利两两对立的古代印度世界观为背景的,将释迦太子寻求菩提的形象和救济众生的形象,即“上求菩提”和“下化众生”这菩萨信仰根本性的两个侧面分别以弥勒菩萨和观音菩萨的尊格来体现,二者具有相辅相成的作用。

第三章 犍陀罗的弥勒菩萨图像──围绕梵天、婆罗门行者图像的混淆

在这一章中,作者考察了犍陀罗的弥勒菩萨各种特征,并将这些特征与梵天以及婆罗门行者的之间的关系进行疏理,以此解读出了弥勒菩萨作为修行者的形象,以及与如来藏有关系的新生儿形象的表现,确认完成于犍陀罗迦毕试的“兜率天上的弥勒菩萨”的图像,指出这一图像被中亚、中国早期佛教美术所继承,并作为彼岸世界的造型而流行,然后阐述其意义。
首先,对犍陀罗弥勒菩萨图像特征进行明确:梳扎的发型、手持水瓶、右手掌心向内的印相、不明显的青年形像。通过这四个特征,综合分析与其他尊像关系。将梵天以及婆罗门行者形像进行观念,并通过文本中对于弥勒菩萨的描述明确出身,推测出弥勒作为婆罗门与释迦为刹帝利之间宗教观念层面的必要性。
作者解释道:“犍陀罗的弥勒菩萨是继承释迦的未来佛,本来就是婆罗门出身,现在是修习梵行的智者、孕育着佛陀的胎儿。弥勒是佛陀的本质菩提的种,怀着佛性;而梵天是宇宙的本质「梵」的具现,以人格化的神为譬喻。婆罗门行者修梵行,追求梵,体现这些潜在内容;弥勒菩萨也修习梵行,追求菩提,用潜在的表现形式来体现。梵天、婆罗门行者与弥勒菩萨在尊格构成方面的相似之处,使两者在图像上产生了混淆。”

第四章 犍陀罗的半跏思惟图像──半跏思维像的出现及与观音菩萨的联系

作者发现半跏思惟像起源于犍陀罗地区,而这种像的图像意义是什么呢?在这一章节中作者便对半跏思惟像进行了探讨,对这些图像进行考察和解释。他将犍陀罗的半跏思惟像分为四个系列:
(1)佛传图中的悉达多太子像和魔王像
(2)大神变中的菩萨像
(3)佛三尊像中的胁侍菩萨像
(4)单体思惟像。
首先他认为犍陀罗佛传图中的半跏思惟像是象征着“俗”与“圣”之间的摇摆不定,隐喻着从欲望的俗世界向安稳的解脱世界的转换。犍陀罗出现的思惟形姿有别于印度本士的禅定姿势,这种思惟形姿的出现可能与犍陀罗对菩萨的新的理解有关。
而对于大神变图像和佛三尊像,作者肯定了福歇尔的认定,先说明了大神变的图像构成,然后解析佛陀为宇宙的主宰,结转法轮印表示佛向现世宣讲佛教的真理,是印度宇宙论在图像结构上的体现。佛三尊像则是大神变──佛国净士的一种特殊表现。
他认为半跏思惟菩萨和交脚菩萨呈组合形式出现,是被特别神圣化的菩萨。半跏思惟像的头上都是敷巾冠饰,一只手支面颊,另一只手持华蔓,而交脚菩萨像都绾发髻,右手抬起施无畏印,左手似持水瓶,两者分别代表了菩萨的两个主要系列。交脚形状的是弥勒菩萨,半跏思惟状的是观音菩萨,尤其是犍陀罗的单体半跏思惟像几乎都是观音菩萨像──戴敷中冠饰,左手持莲花或莲蕾,犍陀罗观音菩萨的尊格与莲花紧密结合在一起,表现了观音菩萨的慈悲关照。在犍陀罗,单体半跏思惟像和弥勒菩萨是没有联系的,弥勒交脚像体现寻求智慧,为众生说法的特点,半跏思惟的观音像体现对悟道世界的向往、对众生怜悯的姿态。

第五章印度弥勒图像的变迁──弥勒菩萨与观音菩萨的图像转换

这一章紧接上一章中,为弥勒菩萨与观音菩萨图像中尊格和意义的转换进行了解释说明。
作者通过探寻印度弥勒菩萨图像的历史变迁的过程,虽然知道在头发、冠、装饰物、持物等特征方面与观音菩萨像有所不同,但两者在发展过程中却是相辅相成的。菩萨“上求菩提、下化众生”的两个基本功能,在印度菩萨图像的发展过程中与梵天、帝释天代表的古代印度尊像的两个系列相互关联,分别形成了弥勒菩萨和观音菩萨的图像。但菩萨的图像特征随着时代、地域的不同而发生变化,通过图像的对立和组合关系而得到明确。

后记

读完这本书的这部分,学习到的一个研究方法是如何寻找参考系。在第二章中,面对犍陀罗三尊形式,在没有任何题记的情况下,虽然疏理出了左右胁侍菩萨的特征,但是如何对这两位尊格做进一步推导和证明,才是最关键的。如果换作是自己,面对这个情况已经束手无策。但是作者通过七佛浮雕以及弥勒铭记的钱币中的图像作为参考系,以头发的扎起类型作为突破,并联系梵天以及婆罗门行者的图像,首先将三尊形式中的弥勒菩萨的尊格进行明确。然后再结合经典文本进行推导,将另外一侧的菩萨尊格判定为释迦太子和观音,并通过手持物的不同来进行区分两者。
此外,本书这部分内容也解决了本篇读书报告开篇中提到的关于梵天和帝释天身份判定的问题,以及由此引出的弥勒和观音菩萨图像的判定标准。